第二个盘大16

极地写手

《烈阳》戮史戮

  

  自他们上一次交手,被戮世摩罗打伤,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。

  史艳文身上的伤已尽数痊愈,好了伤疤忘了痛,大抵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人。

  

  他偶然又在茶肆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,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纠缠起来,或许真的是怎么都斩不断的。

  史艳文想,还不是一般的有缘,这可是血缘。

  

  史艳文挤到那方小小的木头桌子边跟戮世摩罗拼桌,那次分别得匆忙,只粗略扫了眉眼。

  黑色衣衫不适合他,只把皮肤衬得更苍白病态。魔世不见天日,又怎么能养出健康的肤色。史艳文垂下眼睛,唤店小二端来一壶酒两盏杯。给戮世摩罗斟上一杯,自己仰头先饮尽了。

  

  辛辣入喉,史艳文借着酒胆又去看他,长眉斜飞入鬓,眼尾上挑,墨色浓密的睫毛将眼瞳遮了一半,眼底神色晦暗,还没有脱离控制的样子。

  

  戮世摩罗长得像他,穿白色应该会很好看,最好再往脑后束发,干净清爽的英俊儿郎。

  史艳文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戮世摩罗摆在桌子上的手,手心覆在孩子发凉的手背上,指腹贴着指根潜进去,慢慢在掌心扣拢,戮世摩罗眼睫颤了颤,没有挣开。

  

  稀松平常的动作,硬是被史艳文做得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,好像在摸什么罕见的绝世珍宝,皮肤的每一寸肌理都要细细感知,激得戮世摩罗汗毛倒竖。

  好在史艳文体温比他高,不一会儿就捂暖了。

  

  戮世摩罗并没有完全被控制,不如说已经脱离控制了。

  只是头顶还压着人,未到他施展身手的时机,他乐于装模作样继续被那根提线牵着,好让一些人安心,也好让一些人担心。

  

  世间难有两全之策,戮世摩罗自觉没有史艳文通透,人生百年不过是教人如何取舍,他作为被舍的那个,想要的也不过是看做选择的人追悔莫及。

  

  戮世摩罗打量他久别的父亲,精织细作的锦袍穿得正气凛然,眉眼欲说还休,柔和温润地牵挂在他身上,抿紧的嘴唇沾着酒气威严不减。

  

  他手背一斜,把史艳文贴着他的手撇到一旁,只见那清亮的眼底泛起委屈,眉峰也聚成无奈的形状。

  戮世摩罗捏着瓷杯小酌一口,拿史艳文失落的样子下酒。

  

  酒水饮尽,乐子也找了,戮世摩罗起身。

  离开太久容易惹来麻烦,寄人篱下还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怀疑。

  

  本该消沉着的人突然把酒壶往桌面一掷,瓷器不比金刚坚,清脆得碎成瓣,史艳文掌击桌面的力道震得他下意识抚上了逆神。

  

  桌椅被波及,木屑飞溅到戮世摩罗身上,尖锐的瓷片带着掌风从他脸侧飞过,削掉他几根头发,身后前来寻他的魔兵顷刻化为齑粉。

  史艳文像无事发生过,与店家伙计说笑:桌椅跟人一样,上了年纪就不中用了。

  

  打点完银钱,捞着没走远的戮世摩罗往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带。

  原来史艳文也会有这种不通知人就动武的时候。

  戮世摩罗轻声嗤笑,他还以为这个人会永远文质彬彬,出手前也要温声细语提点对方:‘壮士,艳文要出掌了,请多加小心’呢。

  

  史艳文仿佛注意到了什么,转头过来看他。戮世摩罗把不想跟他对上视线,别开脸低头看那只握在自己手腕上的,史艳文的手。

  ……怎么抓这么紧,捏鸡仔一样五指牢牢一圈箍着手腕,是怕他突然长翅膀飞走还是怎样?皮肤相接的地方隐约泛红,都被史艳文捏出指痕来了,体感跟观感都非常不适。

  

 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怎样正常的牵手,是八辈子没见过儿子想直接把他掐死咯骨灰随身携带吗?

 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刺刺生疼,戮世摩罗终于忍无可忍,抽出爱刀与史艳文大战三百回合。

  

  两人在小树林里打得你来我往、火光四溅。

  史艳文身上添了几道伤,袖子被他砍掉半只,戮世摩罗才勉强觉得消气。

  

  “消气了?”史艳文摆弄两下自己的袖子,算是挽救不回来了。

  “怎么可能?”戮世摩罗冷哼一声,终于不再装模作样,戾气攀着刀锋,直冲史艳文倾泻而去。

  

  那抹断袖白衣不慌不忙,借力化劲托着刀柄把它送回了刀鞘。

  “什么时候摆脱控制的?”史艳文眨眨眼睛,跨过被他们折腾得横七竖八的枝丫,像某种绒毛雪白的大型动物,亲昵又温暖地贴上去。

  

  戮世摩罗两眼一翻,挥着拳头经典再放送。

  两人推太极似的在小树林拉拉扯扯,真打起来戮世摩罗也占不了多少便宜,他心里清楚。

  不管抽手多少次,史艳文仍旧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,戮世摩罗被史艳文烦得不行:“很早之前,只能说这些花哨术法的实力比外表要更花瓶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尽早摆脱...”

  

  史艳文话说到一半就被戮世摩罗打断了。

  那道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愤怒逼问。

  “尽早摆脱,然后呢?回家做你的优秀工具人,没事就哪凉快哪待着。需要拯救世界了就为众生无私奉献自己,再被你献祭一次?”

  

  戮世摩罗还被史艳文揽在怀里,他低下头姿态温和,正好能把下巴搁在史艳文肩窝里。

 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在史艳文耳侧,尾音轻轻上扬:“我的命是你的东西?我不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吗?”

  

  戮世摩罗很少有这样直白的时候,他是真的好奇,也希望史艳文能想出一些理由来搪塞他,好让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迷题有被破解的可能。

  

  史艳文没有回答。

  戮世摩罗失望地叹了口气,放软了声音在史艳文耳边撒娇,“至少你送我去死的时候,有问过我的意愿吗?”

  

  史艳文似乎是被戳痛了,垂着头半晌没有言语,只有环在腰间的手臂逐渐收紧。

  来不及了,时间不够他去寻找更稳妥的解决办法。史艳文嘴唇翕动,这种理由在他看来也怪异又荒诞。

  他的怜悯和慈悲超出了他自身的能力,他的愧疚又太过轻浮。

  魔世的通道还是打开了,他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了最无聊最没有意义的牺牲品。他把自己的走投无路转嫁到史仗义身上,在他昏迷不醒时替他掐断了生机,葬送了他本就坎坷的生路。

  

  或许这样真能救众生于水火,但这对史仗义来说公平吗?

  这对吗?

  史艳文答不上来。

  

  心里的声音告诉他这当然是对的,为了举国大义、为了天下苍生是刻进他骨髓里的东西,他需要背负的东西容不得他选择。

  兄弟可以成为陌路人,妻儿可以成为牺牲品,他的人生里没有为了自己这个选项。他没有,他的孩子自然也没有。

  他抚摸着史仗义的后背,这层不厚的布料遮住了太多大小各异的狰狞伤疤,史艳文不敢开口,他眼神闪躲,不敢直视史仗义的眼睛。有那么一刻,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怯弱。

  

  他想叫史仗义回头,那他又敢回头吗?

  

  戮世摩罗不知道自己问出这些时是什么心情,想要解释还是道歉,又或者用说的不够,最好以死谢罪才能解他心中怒火。

  内心深处他自己也不相信史艳文会这样去死。卑微地死在他的刀下,阴沟沟里翻船与他不相称,战死沙场为国为民牺牲,那样悲壮的死法更适合他一点。

  他不是阴沟沟,史艳文也不是破船。他没有恨史艳文到非要一个你死我活的地步。

  

  衣物布料柔软,带着魔世没有的阳光的味道。温暖舒心,渗进他的血骨里,牵得身上陈年旧伤隐隐作痛。

  烈阳邪火碧绿的焰芯在戮世摩罗手中燃起来,正对着史艳文的后心,“你知不知道…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史艳文浑身一颤,搂着戮世摩罗亲昵地抚摸着后背,温柔得安慰:“我知道。”

  

  嗤,戮世摩罗手心一抖,跃动的火焰点着了史艳文垂在背后的长发,很快就烧焦了一截。灰屑掉在手中,他用手指捻了捻,手掌包裹住还在向上燃烧的发丝,搓灭了火光。

  火灭了,戮世摩罗的视线还停在那里,发丝烧焦的独特味道鬼鬼祟祟钻进他的鼻尖,牵得他太阳穴神经突突乱跳。

  

  这三个字轻而易举让戮世摩罗心上结的坚冰有了松动的迹象,他当然得知道了,戮世摩罗恶狠狠地想,史艳文要是有脸说不知道,他能立刻送史艳文去西天取经好好琢磨一下。

  

  戮世摩罗眯着眼睛看手心薅下来的一点烧焦的头发,史艳文真是个可悲的男人,半生都在为名节所累,做什么都要在心中架上天枰,任众生大义捆绑,矛盾又可怜,一边痛心一边又能面不改色把亲爱的人推入深渊。

  

  哦,说错了,他也是为自己掉过几滴眼泪的,不能算面不改色。

  想到这里,戮世摩罗心中那点在不见天日的魔世黑暗中滋生的怨气,又像手中攥灭的火苗那样烟消云散了。

  只要史艳文不好过,他就开心了。

  

  戮世摩罗猛地把史艳文推出去,魔焰破开树丛击飞几个魔兵。

  史艳文心领神会在他身后几步站定,两人眼观四处耳听八方。

 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处逼近,来的比刚才那批要多,其中不乏实力高深的魔将。

  “看来帝鬼还是很看重我这个皇位继承人。”戮世摩罗低低笑开,大逆不道地讽刺:“比你争气多了。”

  

  史艳文出掌时飘逸的衣袖仅剩一只孤单地在空中翻飞,好不灵动潇洒。

  他未将乌合之众放在眼里,迎敌的间隙还颇为愧疚的跟他道歉:“是艳文不才,人至晚年,家中都没有拼来像样的皇位给你继承。”

  戮世摩罗大为无语,不愿再与他有过多纠缠,当下就想随着魔军撤退。

  

  史艳文还有许多话未说出口,遗憾不已,下回见面更不知身处何方,怎能就此错失良机。

  

  两道身影再次交手,一黑一白在林中纠缠,却是谁都没有向对方使出全力,而是转火一致对外。

  他二人都是纯阳功体,搭配天衣无缝,对局看似松散,招式却紧锣密鼓,将意图进攻的魔兵击得节节溃败。

  

  史艳文许久未遇到比肩战友,与人彼此交付后背,战得酣畅淋漓,戮世摩罗却神色怪异,极不情愿,无奈连招之下,纯阳罡气还是在空气中肆意横行,融合在一起。

  

  戮世摩罗牢记自己的立场,与史艳文联手时不忘再给他添几道彩,为这场冲突增添真实性。

  消灭喽啰不费力,糊弄魔将却不是容易之举。况且战局扩大,魔兵如倾巢蚂蚁般源源不断,被这样此消磨下去,纵使史艳文身怀绝技,也经不起长久消磨。

  

  林间已是火光冲天,史艳文心急如焚,就越是捉不住身形渐远的戮世摩罗,“仗义!”

  烟火熏得史艳文嗓音发哑,不说几句话就咳嗽起来。胸腔下鼓动心脏的跳动声,像过去无数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噩梦中,松开小空的那一刻。

  那片衣角再次从手中错过的刹那,瞬间别的所有情绪都淡去了。

  

  史艳文前所未有的后悔,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将史仗义紧锁在自己身边,诉说不亚于这滚滚浓烟般让人窒息的失而复得的欣喜。

  

  “走!”远处传来戮世摩罗的呵斥,一道明亮的焰光冲破重围打在他胸前,灼得前襟焦黑,落在手中残留着点点荧绿。

  

  那小半枚嵌着异色宝石的眼罩躺在史艳文掌中,火舌狰狞得在四周翻滚,余温烫得手心发红,火光将宝石面映得璀璨如烈阳,史艳文将它收进衣襟贴心处妥善存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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